睡醒了。

云梦往昔『下』

早已无回旋之地,
大雨洗过莲花坞。
淌过回忆,归于平静。

叶瑾瑾瑾瑾:

魏婴将随便封存起来,提着三毒紫电矗立在云梦莲花坞。




云梦江氏的宗主姓魏,随身携带的佩剑是当年修鬼道之人江澄江晚吟的佩剑,如此种种叠加在一起,外界对云梦江氏的风言风语从未消减过。




但魏婴不在乎。他有足够的能力,护住云梦,护住莲花坞。像之前的江澄一样,提着三毒紫电,死死的护住这一片土地。




他在等,等那人归来。等那人像自己一样献舍回来,等那人重新站在自己面前再唤一声"魏婴"。




魏婴如今是真切的感受到人们常说的那句话。有些事情,总要自己经历一遍才知道别人有多苦。

他在幻境中经历了一次,才知道当年的江澄到底有多苦。江澄吃过的苦,挨过得痛,只会比他多,绝对不会比他少。

在这个世界,没有人走上乱葬岗,没有人叛出江家。温情温宁好好的活了下来,江澄在身亡之前也一直都在。




可他们所处的那个世界呢?

没有人陪着江澄,他只能一个人扛,所有的痛只能一个人咽下去。

魏无羡还能偶尔跟师姐撒撒娇,可江澄呢?金子轩不在了,师姐不在了,他魏婴也不在了。他只能自己扛起一切,还要照顾在襁褓中的小金凌。




魏婴如今根本不敢想,不敢想象在他们的那个世界,江澄到底是怎么过来的。那是他自己,是他一手让事情发展到最后那个地步。他酿成的因,最后却让江澄苦了一辈子。




从前是江澄守在莲花坞,等着那人从乱葬岗上回来认错,回来实现年少时的承诺,从前是江澄执着陈情十三年,等着那人重新站在他面前笑着叫一声"阿澄"。




阿澄,这次,换我守着莲花坞等你好不好。你等了我十三年,那我就等你十四年,十五年十六年甚至二十年。

只要是你,只要你肯回来,只要你愿回来就好。




十七年过得很快。起码魏婴在这个世界觉得过得很快。

振兴云梦江氏,带着门生出去夜猎,偶尔喝喝酒,驾着一叶扁舟在莲花湖中赏花。江厌离念及魏婴一人孤苦,经常会到莲花坞来看看,有时还让小阿凌在云梦待上十天半个月。他带着小金凌嬉戏玩闹,陪他逛庙会,给他讲故事,哄他睡觉。




他所在的那个世界,金凌的童年算不上美好。那是他一手造成的,是他犯下的错。

他想弥补,想给金凌一个美好的童年,想让他不必同以前一样被人嘲笑。

没有人敢嘲笑他,没有人能嘲笑他。金凌如今有爹有娘,还有一个疼爱他的舅舅。

魏婴给小金凌讲故事,哄他睡觉时时常会想,江澄曾经是否也是这样,抱着这样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,怕磕着碰着,费尽心思逗怀里的奶团子开心。他那样一张嘴啊,哪能讲得出什么好听的故事啊。

可他那样一个人啊,真的做到了啊。




他经常会在小阿凌睡着后一个人坐在曾住着两个人的房间的地上,手指一遍遍的摩挲着剑身上的"三毒"两个字。

我的阿澄,你这么多年,到底吃了多少苦。




他看着金凌从一个奶团子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,看着云梦莲花坞日益强盛,看着莲花湖中的莲花盛开又凋零。十七个春秋,六千多个日夜,他将那人藏在心底,从未忘记。




金凌已经长到同他献舍归来那年的岁数,他也循着过往的记忆去到了莫家庄,将那只断臂收入乾坤袋中。




可江澄没有出现。没有大梵山,没有食魂天女。那个他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身影,一直未出现。




他想着再等等,再等等。无所谓现实中过了多久,他只想等来那个紫色的身影,唤他一声"阿澄",然后带着他回到莲花坞。




江澄回来了。只是这次,选择离开的,不再是他魏婴魏无羡,而是江澄江晚吟。




去往义城查案前,魏婴同金凌一起去了趟镜湖月。

镜湖月处在云梦与夷陵交界之地,本是一片乐土。不知为何近几年怪事越来越多,甚至有当地的百姓跑到莲花坞来寻求帮助。

几个世家听说镜湖月的怪事,约摸着是有个什么棘手的邪祟在山上,便约好一同前去处理。魏婴想着也该带着金凌出去历练历练。




金光善五年前离奇死亡,金子轩继任家主,而金光瑶则作为副宗主辅佐金子轩,倒也相安无事。金凌是金家长子嫡孙,将来必定是要继承金家,继任兰陵宗主。有些事情总该学着处理。




只是他们没想到,这邪物如此棘手。




那团黑气盘旋在镜湖月的上空,怎么都打不散。几个胆子大的修士御剑前往,都被那团黑气吸食了魂魄,再回来是已是一具空壳。

几个带着门生前来的世家家主觉得事情不对劲,同魏婴商讨了一番,决定先撤退到镜湖月外围,从长计议。

他们打算从长计议,那团黑气却不肯放他们离去。一整团黑气突然散成几块,朝不同的方向冲去。




魏婴心中大喊一声不好,抬手召出紫电,把金凌护在身后。

"阿凌,站在我后面,哪都别去,知不知道!"

金凌被魏婴这一嗓子吼的一怔,赶忙取出腰间的佩剑,背对着魏婴站在他身后。




魏婴这边自顾不暇,别的仙门修士也好不哪去。不停的传出惨叫声,那些黑气却像是怎么都杀不完。他咬咬牙,把紫电往金凌手里一塞,召出三毒,护着金凌向外围走去。




"阿凌,拿着紫电,这个比剑有用。"

"舅舅!你把紫电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!"

"叫你拿着就拿着,你舅舅我多厉害的,哪那么容易死。"




他提起三毒,想要向前为金凌杀出一条生路。然后看着眼前的景象伫立在原地,半响没了动静。




那一男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,一袭黑衣,头发用紫色发带绑起,腰间佩戴着一枚银铃,手中拿着一条闪着红光的长鞭,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。




他颤抖着双手,差点握不住手中的三毒。

"澄,阿澄。"

他轻轻唤起那个曾念过千百遍的字眼,凝视着那人的眼睛。

可这次,那黑衣男子不似从前那般,转过头来唤他一声魏婴。




那黑衣男子猛的挥起手中长鞭,四处游荡的黑气被打散,镜湖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。

那黑衣男子收起手中长鞭,对着魏婴所在的方向作揖行礼。

"鬼界叛贼入侵人界,还请谅解。"




"阿澄,阿澄。"

魏婴上前两步,走到那黑衣男子面前,抬起手想扶住他的手臂,却又悻悻的收了回来。

这是我的阿澄,是我心心念念盼了十七年的阿澄。

他回来了,他真的回来了。




他想问,想问那人是如何回来的,为何不似他那般献舍回来,而是与从前同一副相貌。他想问,想问那人这十七年是否成了孤魂野鬼,独自在黑暗中飘荡。他想问,想问那人是否还记得他,是否还愿意再唤他一声魏婴。

他没有问出口。千言万语,最后只化成了六个字。




"阿澄,你回来了。"




那黑衣男子猛的抬起头,看向眼前的紫衣男子,瞪大了眼睛。

"你,"




魏婴伸出手,想去触碰那张阔别了十七年的脸庞,可那黑衣男子却突然退后一步。

魏婴被他一举动一惊,上前一步走到那男子面前,"阿澄,你,你不记得我了吗?"




可他越是靠近,那黑衣男子越是要远离。

他不停地向后退去,听着魏婴的话语,轻轻张嘴,"魏婴。"




魏婴闻言一喜,上前想将那人搂进怀里,然后对他说,阿澄,欢迎回来。




可他没有抱到那人。那黑衣男子周身突然泛起一阵鬼气,一个红衣女子出现在他身旁。那红衣女子勾了勾唇,然后开口道,"澄,走了。"




江澄见到那女子并不惊讶,甚至没有对她口中的称呼有什么反应。

魏婴闻言一愣,摇了摇头退后两步。

那女人叫江澄什么?

阿澄他,什么时候允许别人这样叫他了?

我当初叫他澄澄的时候,他还闹了好一阵子的别扭,这女人这样叫他,他,一点反应都没有?




江澄抬起头看了眼魏婴,然后转身面向那红衣女子。

"嗯,走吧。"




魏婴猛的向前一步想抓住江澄的衣角,那红衣女子却快他一步同江澄一起消失在他眼前。他看着眼前的一阵红光,看着江澄消失在自己面前。

那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揪住,仿佛再用些力就能被捏碎。

他猛的睁大了眼睛,向后倒去。




阿澄,你当年看着我同蓝忘机离去,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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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红衣女子同江澄出现在一处莲塘旁。

"谢了。"

"谢什么,我带着你来到人界,自然要得帮着你的。"




江澄不答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塘中盛开的莲花。那红衣女子叹了口气,道,"你到底还是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。"




江澄轻笑一声,回道,"那你呢,云清,若是有一日那人突然死而复生出现在你面前,你能够平静的面对他吗?"




那红衣女子也不恼,轻笑一声,同江澄一起看向塘中盛开的莲花。




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啊,再见怎么可能平静的下来




这个世界里,魏婴等了他十七年,江澄又何尝不是寻寻觅觅十七载。

万鬼啃噬,魂飞魄散。他拖着一个残破不全的魂魄,在人世间游荡近五载,才凑齐了一魂五魄,得以进到鬼界。到如今,他仍旧是个魂魄不全的残体。




他和他的那身铮铮傲骨,再苦再累都不曾放弃。他凭着那一腔执念,凭着那份责任,凭着心中的那个家,和那份从来不曾说出口的爱,撑到了今天。在世间凑齐一魂五魄,在鬼界里咬牙求生。

不论是现实还是幻境,三毒圣手江澄江晚吟,从来都不只是世人口中那个凌厉刻薄的男子。江澄此人,从来都不是"凌厉刻薄"四个字所能概括的。




那红衣女子抬手取下面纱,对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轻笑一声,"你倒是懂。"

魏婴此时若是在这里,大约会惊呼出声。

慕云清的容貌同江澄有六分相似,而那双勾人的桃花眼,却是像极了他魏婴。




江澄第一次见到她时,着实吓了一跳。

这女子的容貌,像是把他与魏婴相貌的结合体。




他未曾开口,慕云清却像是有读心术,看出了他心中所想。她一鞭子打散在他们身旁游荡的厉鬼,然后将周身泛着红光的鞭子塞到江澄手中,那鞭子同紫电一般化为一枚指环,套在江澄的手指上。




"诶诶诶,你可别说我跟你还有魏无羡长得像啊,姑奶奶我可比你们大了几万岁,怎么算也该是你们长得像我啊。"




江澄这厢还没从手上那枚神似紫电的灵器所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,又听见慕云清这么一番话,抬头看看那红衣女子,又看看手中的指环,脸上显然写着"迷茫"两个大字。

慕云清见他这个反应轻笑一声,上前两步走到江澄面前,勾了勾唇角,开口道,"江澄,好久不见。"




江澄拧着眉盯着慕云清的脸,半响才憋出一句话来。

"你见过我?"

"见过啊,不过你大概是没什么印象的。"

她踢踢脚边的小石子,转了个身背对着江澄,"你在夷陵乱葬岗里的时候,见过我的。"




夷陵乱葬岗。那段经历是江澄这一世刻在骨子里的伤,那么苦,那么痛,却又夜夜入梦,每个场景都真实得像他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。他努力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,是否有那么一个红衣女子曾在乱葬岗上出现过。

有那么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,曾出现在他的梦中,递给他一支黑色的笛子,然后便再无踪迹。




陈情。




他猛的瞪大眼睛,抬起头来看着慕云清,

"是你?"

"想起来了?"

她转过身来对着江澄,勾着那双魅人的桃花眼看着他,然后从袖中拿出一支黑色的长笛。

"重新介绍一下,我叫慕云清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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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澄同样盯着湖面上的倒影,听见慕云清的话摇了摇头,"懂什么,切身经历而已。"




"那倒是,感情这种东西,到底是自己经历过才知道是什么感觉。"




江澄没有回话,只是静静盯着湖面上倒影出来的那张脸。他已经十七年没见过这张脸了。

在世间游荡的那五年自不必说,之后到了鬼界,更是不存在镜子这种东西,忘川河水也从不会将人脸倒影在上面。明明是自己的相貌,他此刻却觉得分外陌生。




这是我吗?是吧,是我江晚吟吧。




他侧眸看向湖中的另一个倒影,敛了敛眸,开口道,"云清。"

"嗯?"

"我倒从来没问过你,为何要救我。"




从前在鬼界时,江澄忙着处理各种鬼界的事务,而慕云清倒是神龙见首不见尾,经常大半个月见不到鬼影。她从众多厉鬼手中救下江澄,自然是有代价的。




身为鬼王的幺女,在鬼王闭关期间,本该是代为处理鬼界事务,日日坐在书案前看公文。然而显然慕大小姐把事务全扔给江澄了,自己这个正正经经的鬼界帝姬倒是大半个月不露一次面。

江澄偶尔也会感叹两声,自己真是个劳累命。从前活着的时候要处理江家宗务,这会化成鬼了还得帮着处理鬼界事务。




慕云清与江澄的见面时间并不少,可从没人提起过这个问题。慕云清不说,江澄也不问。他们之间的关系,除了救与被救,更多的是靠那份相同的执念与坚强建立起来的。




骨子里刻着的,都是执着和倔强。




慕云清被江澄这句话问的一愣,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挑了挑眉,

"这么久了你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?"




"我为什么要救你啊,"

她抬起头,对着空中那轮红日眯了眯眼。

"江澄,我有没有跟你说过,我们很像。"




我也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,可最后他死在我面前。




"我爹在我这么大的时候,我二哥都出生好几年了,可我这辈子,大概是不会嫁人了。横竖我上头有两个哥哥,鬼界不需要我继承,鬼王一脉也有人传承下去。"

"挺不负责任的吧,仗着我上头有两个哥哥,任性妄为。"




兜兜转转那么久,最后不过是大梦一场。




"江澄,你和我很像,你和他也很像。"

"不论是曾经还是如今,守着那个家,守着那份责任,守着那份感情,从来都不曾放弃,到最后都不忘护着他们。"

"我挺佩服你的。我若是站在你的立场上,未必有你做的好。"




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啊,怎么可能忘得了。

于江澄而言是这样,对慕云清何尝又不是这样。她出手救江澄,除了因为江澄的性格于自己很像,更多的是为了江澄心中的执念和感情。




她爱的那个人,同江晚吟一样,一样的铮铮傲骨,一样的倔强。




"江澄,我不希望你与魏无羡,走上同我一般的结局啊。"

若是可以,请你们好好幸福下去吧。也算是,弥补我当年的遗憾。




他们就那样站在湖边,一个盯着空中的那轮红日,一个盯着水中的倒影。慕云清从前从未说过自己的故事,江澄估摸着大约也不会是什么美好的结局。

她所谓的肆意妄为,其实不过是历尽千帆后的故作潇洒。




他敛了敛眸,突然发出一声嗤笑。

"佩服什么啊,我最后也不过落得个灰飞烟灭的结局。"

"江澄,你做的很好了,真的做的很好了。"

"你阿爹阿娘若是泉下有知,会为你骄傲的。"




她轻叹一口气,侧过来看着江澄的脸,歪着脑袋,开口道,"你呢?我倒也没问过你当年为何要那样做。"




假意召出万鬼攻击仙门修士,却又一剑了结自己,甚至还让世人误以为是魏无羡大义灭亲,亲手杀了他江晚吟。

江澄,你呢,你又是为了什么?




江澄握紧了拳头,半响,才憋出那么一句话。

"那是我能想到的,最好的结局。"




他死在云梦莲花坞,万鬼啃噬,灰飞烟灭,又是魏婴亲手所杀,这样一来,江晚吟修鬼道一事对江家的影响便会降到最小,云梦江氏能够保全名声,江厌离和小金凌不会因此在金麟台为人诟病,魏婴也能够顺理成章的继任江氏宗主。

在那样的情况下,这是最好的选择。




"那日就算我侥幸逃过一劫又能怎样,我逃得过一次,逃得过两次,那第三次第四次呢?我已经被世人抓住了把柄,与其等到事态愈发严重,等到我下一次发狂出手伤人,等到仙门百家上门讨伐云梦江氏,我不如借他的手自行了断,让世人以为是他杀了我。"




"那他呢,他怎么办。"




他苦笑着摇摇头,侧过脸去不再看湖中的倒影,

"我没得选,这是能够保下江家最好的办法。事态已经发展到那个地步了,再拖下去形式只会越来越严峻。"




我若是同他商量对策,他必定不肯让我死。届时事情只会越来越严重,到最后,我可能会毁了整个江家。

我不能让江家祖祖辈辈建立起来的基业毁在我手里,绝对不能。

我也会怕啊,怕哪一日发起狂来,大开杀戒,毁掉整个莲花坞,那只是一个开端,一个告诉我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的讯号。

我没有别条路可走,那是能将伤害降到最小的唯一办法。这是我的责任,是我身为江家宗主,必须要担起的责任。




一个江晚吟换来云梦江氏免于祸患,值。




他护住了莲花坞和江家,护住了江厌离和小金凌,护住了魏无羡。独独护不住自己。




慕云清侧眸看着那张与自己有五分想象的容貌,突然就笑了。

"江澄,你们人界,有句话,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。"

"有啊,"他垂眸看向腰间那枚银铃,"云梦江氏家训,明知不可而为之。"

"是吗,那你倒是把这句家训理解的透彻。"

"可我父亲总说我没有没有江家风骨,从来都不懂这句江家家训。"




慕云清闻言一愣,继而抬起手来拍拍江澄的肩膀。

"江澄,你做到了,你真的做到了。"




你何尝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。明知冲出去救他是死路一条,明知道爱上他便是错,明知道那样的方式会让自己灰飞烟灭,什么都留不下。

可你还是做了,还是义无反顾的跑了出去,还是义无反顾的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感情。你何尝不懂江家风骨?何尝不懂那句江家家训?




他深吸一口气,转身对向慕云清。

"走吧。"




慕云清轻笑一声,向前走去。

"你这情绪倒变得挺快,去哪啊?我可跟你说我现在不会鬼界啊,好不容易出来一趟,我可不想立马就回去。"

江澄挑了挑眉,跟上她的脚步。

"那你三天两头的每个影是出去干嘛了?体察鬼情?"

"你猜啊,反正我不告诉你。"

"不回鬼界,去查查那日在忘川河中看到的那条断臂吧。"

"你没事查那个东西干嘛?"

"魏婴把它收到自己的乾坤袋中了。"




慕云清前行的脚步一顿,突然大笑两声。

"江大宗主啊,你什么时候能清闲几天,我看着你都闲累。"

他勾了勾唇角,开口道,

"您大小姐什么时候能正正经经的履行履行鬼王幺女的责任,我什么时候就清闲下来了。"

"诶诶诶,我可是你的恩人,再说断臂这种东西,我用点秘术就能查清楚的东西,弄那么麻烦累不累啊。"

"在人界还是按着人界的规律来吧,就当您大小姐体察体察民情成吗?"

"成成成。"




那一红一黑两抹身影渐渐远去,直至再也看不到踪影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魏婴开始不停地做噩梦。

他梦见那日在镜湖月的场景,江澄和那名红衣女子转身离去;他梦见在一片黑暗之中,江澄朝着他走来,却像没看见他似的,就那样掠过他身旁,头也不回的离去。




他猛的从梦中惊醒,怀中的三毒被他的体温捂的温热,手中的紫电时不时发出电光。而他看着怀中的剑,再也止不住情绪。




他不要我了。

江澄不要我了,他不要我了。




魏婴瘫坐在地上,任由眼泪沾湿了衣襟。他甚至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。




三毒,三毒。




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,死死的抱住怀中的三毒,口中不断念叨着什么话语。




三毒,对了,三毒。三毒是阿澄的佩剑,是他除了银铃外最珍视的东西,他一定会回来拿三毒的,一定会的。




魏婴忘了,从前的江澄也是抱着这样的信念,以为只有守着陈情,便能等来魏婴。到最后,江澄等来的不过轻飘飘的一声"对不起"。

他把三毒死死的抱在怀里,那样冰冷的一个物体,在他怀中被捂的温热。而从前江澄那样赤诚的一颗心,他却不肯给予一丝温度,再给那人一份温暖和希冀。




他总算懂了,从前江澄所说的"你凭什么不告诉我",从前江澄对他说的那声"对不起"。

那声对不起,给的不是他魏婴,而是江晚吟那么多年错负的执念和深情,是对自己十三年的空守,对自己那颗从不被人在意的赤诚之心。

那声对不起,是在告诉他魏婴,江晚吟打算放下了。江澄是真的打算放下前尘往昔,好好做他的江宗主,管理云梦,好好扶持金凌。若不是邪祟危及他的性命,江澄与魏无羡这辈子大约是再不会有任何交集。




江澄何须同人说对不起。

他这一生,四十载光景,除魔卫道,斩尽宵小;携三毒紫电,守卫云梦百姓;拼尽全力爱护金凌与江琦。如此种种,却不能为他换来一个好结局。

他这一生,错在生来不讨父亲喜爱,错在没有生在一个父母和睦的家庭,错在爱上了魏婴。

可他从未悔过,从未后悔自己生在云梦江家,后悔自己当年为魏婴引来追兵。他只是怨,怨自己为何如此弱小,护不住父亲和阿娘,护不住阿姐,给不了金凌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。




他只是想要一个家。




江澄这一生,无愧于天地,无愧于父母,无愧于云梦百姓,无愧于魏婴,独独对不起他自己。




魏婴和江澄之间的那份情,十几年前就该结束了。在魏婴亲口说出那句"不必保我,弃了吧"时,就已再无回旋之地。

江澄不过是抱着那一份执念,坚信着那人到底还是在乎自己。

到最后,魏婴亲手否定了江澄十三年来的执念与希冀。




他的少年遍体鳞伤,一颗心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模样。




该结束了吧。放过江澄,也放过自己。




窗外的雨下个不停,魏婴放下怀中的三毒,推开那扇门,就这样走了出去。

他一步步,一步步,淌过血与泪,淌过江澄的执念与深情,最后跪倒在院中的那颗梨树下,任由雨水冲刷着他洗不净的罪与孽。

他心说,阿澄,是我负了你,是我对不起你。




他与江澄相伴畅游莲花湖的夏天,再也不会来临。而幻境之外,江晚吟到底是没有等来属于他的夏季,没了生息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魏婴强撑着走了下去。

去到义城,去到清河,去到金麟台,最后走到观音庙。幻境中的金光瑶最终也没能逃过去,被困在观音庙。




魏婴的想法其实很简单,他这一生对不起江家,对不起江澄的太多太多,他已经无法去弥补些什么,在幻境中走到底,起码还能救得了江澄的命。

可幻境中的一切早已偏离了他们曾经历过的那些故事,他同江澄被困在幻境之中,幻境外的江晚吟已经没了气息,而魏无羡昏迷不醒。




他到底是亏欠江澄一生,最后也没能救得了江澄的命。




而他如今站在观音庙里,面对着金光瑶的话语,算是能体会到当年江澄的心情。

字字诛心,却又句句属实,无力反驳。

是他魏婴害得莲花坞被血洗,害得江澄丢了金丹,挨了戒鞭,被丢到乱葬岗,最后为保莲花坞和家人走上了那样极端的道路。

他提剑护着身后的金凌,护着身后的金子轩和江厌离。

而江澄当年,面对着金丹真相,面对着他轻飘飘的一句"对不起",面对着他与蓝忘机的调情,却依旧要苦撑下去,护着金凌,护着他魏婴。

若是如今站在这里的是江澄,他必然也是毫不犹豫的提起三毒,死死护着身后的家人。




魏婴不知道的是,他心心念念的江晚吟,同慕云清一起,坐在观音庙的屋顶上,看到了庙里的一切场景。




"不走吗?魏无羡他们已经离开了。"




江澄摇了摇头,仰头灌下一口酒,

"去哪?"




莲花坞早就回不去了,鬼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。

我还能去哪?




慕云清闻言一笑,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,然后朝江澄伸出了手。

"澄澄,想不想看看,你与魏无羡之间,真正的故事与结局?"




江澄闻言一愣,抬头看向慕云清,而后者对他挑挑眉,示意他把手放上来。

江澄放下手中的酒坛,把手放在了慕云清的掌心。




而后白光闪现,场景变换,光怪陆离。

大梦一场,这不过是个幻境。

他与魏婴真正的结局,是江澄死于夜猎,而魏婴受不了打击,一念疯魔,日日守在莲花坞等着他归去。




慕云清在他被邪祟所伤前动用了秘术,制造了这样一个幻境,为的就能让他与魏婴有一个好结局。

可到最后,他与魏婴依旧没能摆脱命运的枷锁,走向了分离。




江澄的脸上写满了震惊,抬眸看向慕云清,

"你?"

慕云清只是笑笑,而后开口问道,

"江澄,你愿不愿意,再次改写你们之间的结局?"

江澄瞪大了眼睛,看着红衣女子,却又未发出声音。




"我有办法的,而这个办法,决定权在你。"

"这个幻境与那个世界已经完全分离开来,成为两个平行世界,相互之间再无任何联系。"

"你若是愿意,我可以让你们回到穷奇道截杀前,回到过去。"

"只是魏无羡此人魂魄残缺,他身死乱葬岗后本该坠入鬼界,最后不知怎的竟被莫玄羽献舍招了部分魂魄去。"

"你若是想回到过去,那么魏无羡的位置该由你来代替,你将代替他,成为鬼界判官,永世不得超生。"

"你可想清楚了,即使是回到过去,可那个世界的江澄不会有你的任何记忆。你这是在牺牲自己成全另外一个世界的江澄与魏婴。"




"江澄,你可愿意?




"我愿意的。"




他朝慕云清伸出手去,

"我愿意的。"




慕云清闻言一笑,把一枚银铃放在江澄掌心,而后周遭变为一片黑暗,一条漆黑的道路通往忘川河畔。

"澄澄,拿着这枚银铃,别回头,一直向前走去。"

而她自己,就那样笑着看向江晚吟,身体逐渐透明。

江澄心下一沉,觉得有什么东西涌入脑海里,突然上前一步,喊到:

"子宁!"




慕云清一愣,而后突然就笑了起来。

"江澄,去吧,向着忘川河走去,别回头,千万别回头。"

江澄点点头,也不再追究刚刚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两个字眼,转身向前走去。




而慕云清在他身后,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,渐渐消失在了这篇黑暗里。

她在彻底消失前,对着那个紫色的身影,轻轻说到,

"再见了,爸爸。"




魏婴再次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着一袭黑衣,手握陈情,站在乱葬岗上,而他对面,站着一袭江家宗主袍,手持紫电的江澄。




江澄眉头紧皱,握紧了手中的紫电,

"魏无羡,你若执意要保温家的人,我便保不住你!"




魏婴蠕动着嘴唇,而后猛的扑进了江澄怀里。

"我不要,阿澄,我知道错了,你带我回去好不好,我们回莲花坞好不好?"




江澄浑身颤抖着,抬手抱住魏无羡,轻声答到,

"好,好,我们回家。"




无关前尘往事,无关未来期许。

只要你肯回来,我拼尽全力,也定要保住你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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