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醒了。

【双杰】世间仍留魏无羡,云梦却已无双杰

仔仔:

那支笛子曾经年累月地挂在那里,一粒尘埃都未曾沾染过。


笛身漆黑,血红的穗子垂下来,动也不动。


我坐在桌边,遥遥地盯着那原本应挂着笛子,现在却空空荡荡的墙,似乎都要盯出血来。


陈情么?


我嗤笑一声。


当年夷陵你不辞而别,我马不停蹄从山上赶回来,发了疯地找了你三个月。


可你回来的时候,就带来了这支笛子。


还有,万鬼千魂。


百家要除你,我刚登家主之位,无法凭一己之力保你,便想你回莲花坞避一避。


有江家在,没有人敢动你的。


有我在,也没有人动得了你的。


可是你说了什么?


“不必保我,弃了吧。”


“弃了吧。昭告天下,我叛逃了。”


“今后魏无羡所做何事,均与云梦江氏无关。”


我不信。


你自己说过的,姑苏双壁,云梦双杰。


一辈子扶持我,永远不背叛我不背叛江家。


你以前那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,答应了我爹娘,答应了我的这些话,都被狗吃了吗?


可是到头来,魏无羡,你骗得我好苦。


陈情?


魏无羡,你是不是还欠我这一段未陈之情?


大火烧了乱葬岗七天七夜,玄门百家恨不得这座尸山立刻消失。


可他们带走了随便,带走了招阴旗,带走了剩下的半片阴虎符。


我是不是也该带走点儿什么?


带走点儿你曾经真正活过,存在过的证据?


不然,莲花坞就真的再也没有你的痕迹了。


于是我带回了这支笛子。


怕笛子藏在密室,你找不到。


于是我将它挂在了堂屋最显眼的东墙上。


怕笛子落灰,你不愿回来取它。


于是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,就是将它擦拭一遍又一遍。


我对着这笛子日日招魂,一边招一边骂得你狗血喷头。


一招,就是十三年。


可你从未出现过。


我四处抓捕疑似被你夺舍之人,严刑拷打,逼你现身。


魏无羡,你是怕了吧?怕我再将你碎尸万段,扔出去喂狗,才不敢回来。


世人说我接近疯魔,可我就这么日日夜夜地等着,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。


阿凌小的时候,我总带他来莲花坞玩。


有一次开完兰陵金氏清谈会之后,我累得很了,靠在船上睡着了。


醒来以后阿凌问我,魏婴是谁?


我心头一紧,问他是如何知道此人。他却道:


“因为舅舅睡着时一直在说,魏婴,快给我滚回来。”


我整个人如遭雷劈。


是啊,魏无羡,你怎么还不滚回来。


再后来,不知又等了多久,阿凌都到了能成亲的年纪了,在大梵山,我终于又见到了你。


那一刻的心情该怎么描述呢。


错愕,惊诧,暴怒,兴奋,耻辱,讥诮,还有......


狂喜。


看,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。


你的性子,我再了解不过。


我等了十三年,终究还是把你等到了。


我要抓你回莲花坞,要你跪在我爹娘和阿姐的灵前磕头,磕到头破血流为止。


要你当着莲花坞所有江家子弟的面,跪下忏悔,直到痛哭流涕为止。


要你身上背负紫电千百道鞭痕,永生永世记着江家因你灭门,不得安生为止。


是了,为止。


这样过后,我们就两清。


你以为,我还会对你怎样呢?


真的碎尸万段,挫骨扬灰么?


恨你,杀你,用你给的金丹么?


魏无羡,我做不到。


我原本可以义无反顾恨你的,可是为什么在夜深人静,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之时,脑中占据的永远是你勒着袖口裤腿,站在船上戏射纸鸢,反手扔过几个大莲蓬,笑着回头让我也扔几个的模样?


为什么永远是你从床上滚下来,带着伤抓住我不放,说咱们俩要把话说清楚,我做家主,你做下属,一辈子扶持我,不背叛我的模样?


为什么永远是你带着我逃亡时, 反复叮嘱我不要走动,你买干粮去去就回时,严肃凝重真的像个大师兄的模样?


我一次一次逼迫自己忘记这些过往,誓要将你挫骨扬灰,此后半生,作仇敌奉陪。


你离开的时间越来越久,我日日夜夜这样麻痹自己,到后来好像也真就这么信了。


啊,对,魏无羡,我是恨你的。


我是要让你不得好死的。


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。


可是,骄傲如我,明明天下谁的话都不信,这辈子却败在了那抹雪亮的剑光下。


那是,随便。


温宁的话将我二十多年来的骄傲和自尊,一掌打入十八层地狱。


疯了一样,我让所有人来拔这把剑,心,却在剑身一次次的岿然不动中,化成一潭冰冷的死水。


“你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。”


“就当我......还江家的。”


原来,你欠江家的,早已还清。


原来我,早已是欠你诸多。


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。


这十多年,我用着你的金丹疯魔般地复仇,用着你的金丹登峰造极,硬生生活成了如今这幅尖酸刻薄的模样。


观音庙里的风波平息时,仙子冲进来,我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替你喝住它,就像年少时那样。


可你害怕时大声叫着的名字,早已不再是“江澄”。


转身躲避的方向,也不再是我


于是,我就这么傻傻地站在了原地。


爹,娘,阿姐,你。


我最重要的人都一个一个地走了,从未给过我选择的机会。


终其一生,我都在用命问苍天一句,为什么?


也从来没得到过答案。


观音庙那夜,我浑浑噩噩地回到莲花坞,十三年来,第一次放纵大醉。


大梵山的重逢,聂明玦的分尸案,一路的追查,乱葬岗的第二次围剿,莲花坞祠堂里被揭开的真相,观音庙里的决斗,和我最后没说出的话......


一切,都像是一场梦。


好像只要醉了,待到醒来,梦就会消散。


睁开眼,还是十三年前那个莲花坞,爹端坐在堂上喝茶,阿姐端来藕汤,众师弟嘻嘻哈哈地闹着,你打着赤膊一边躲避娘的鞭子一边套衣服,还不忘冲我挤眉弄眼。


可如今,连最后的陈情都已交还,莲花坞内倒影来往人群,再无一人是你。


魏无羡,我再也没有办法恨你了。


也再也没有办法面对你了。


我抬头,看着莲花坞内空空荡荡,这桌上斟满的两杯酒,另一杯,竟不知该敬与谁。


我醉了,真的醉了。


醉中却真的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。


梦里我看到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,幸福而安稳。可在梦的最后,一个叫魏婴的少年突然站了起来,向着站在远处的蓝湛跑去,拉住了那人的手,然后回头对站在原地的一个人笑了笑,说:


“我们走了,别送了。”


我依稀看见那个叫江澄的少年眼角含着泪,摆摆手说:“滚吧滚吧,别再回来了。”


惊醒,清冷的月光照在我的脸上,眼角竟湿湿的。


我放肆地躺在地上,就像十七岁那时一样,笑得肆无忌惮。


一把三毒,一手紫电,天地孑然,无人并肩。


那,魏婴,就此别过。


『世间还留魏无羡   云梦却已无双杰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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